霓衣风马.

即使你为他舍命十次

侠客行[第二章]

我没想到我会是一个半月更选手…emm
对惹,侠客行里出现的女性角色和正史里的身份会有区别,没有其他感情线的…是架空历史!
阅读愉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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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苏轼此番到扬州,被冬日的低水位陷害了一次。运河越发水缓难行,把他十日左右的路程拖成了整整半个月。这情态连生气也没有用,天不遂人愿,他到底不能纵身上天强命水师布雨,只能忍。结果苏轼一路从南忍到北,扬州每近一里,他都多一些焦虑,更不必说路上收到苏辙一封仓促的短笺,说是他作为使者,被派往契丹。

  冷静是没办法冷静的,苏轼近来多听闻朝廷有异动,激进党当政,所有不合政见的官员一律归为保守反对党人,多少都受了挤兑。苏轼看过激进党新拟的条文,并且以他远在江湖的眼界都看出不妥当来,何况苏辙心系国库入账,更不可能答应这样莽撞的举措真正实施。如此一来,苏轼万分担心苏辙的处境。没人比他更清楚苏辙脾气,软硬不吃是一方面,主要是他固执——政见不和的初期还可以好好讲话,如果对方一意孤行,苏辙能写出来天下最尖锐的反驳意见,到时候必定不太好看。

  苏轼心里愁,可惜没人知道。他习惯只身四海为家,虽然也不会真的跑到天涯海角,终归身边不常带着知心人,不过偶尔过江南遇上一座画舫,还可以上船喝一杯茶。朝云不可能知他一切所思所想,尽管挂着半个恩人的名头,这么久以来对方也不好意思说烦,然而苏轼很清楚有些时候朝云的眼睛在向他传达什么:非常有意思,那么我听你吹嘘你弟弟,还要听多久?

  他自己也觉得太絮叨,一件事说两遍就没了意思,只好间断性地闭一闭嘴。朝云也不是嫌弃这些故事,只是听得太多,而一时间苏轼拿不出其他话题,耳朵有些急于生茧。他太想和别人称扬他胞弟,苏辙有太多好处,大多人都从未听说过。每一件都历历在目,苏轼每一次想要开口,都碍于彼此的身份地位,不能说。
  
  在苏轼得知苏辙去向的两个时辰内,他把自己身边最后一样和他能够平等对话的活物也遣了出去,并没有在意雁的天性是冬日往南方飞。反正够肥,暂且冻不死它,饿死就更难,苏轼想,他放心得很。他养这雁不少个年头,刚开始是为了通讯方便,其间一段时间在苏辙的建议下动过拿雁加餐的念头,最后一个不忍,平白给自己增添一团负担。一只好好的雁,或许因为主人是个剑客,不知从哪里学了鹰隼作派,无事便喜欢向他肩膀上站。这一站不要紧,纵是苏轼身形挺拔而有玉树临风之姿,也要一个踉跄,如果来势再猛一些,就要玉山将倾。

  支持着他把雁越养越肥的动力,无非是只有它无论如何都能找到苏辙。千里相隔也不要紧,雁去则信至,为了苏辙能收到他的殷切嘱咐,忍忍也就没有什么了。它自个儿聪明,并且以一只鸟的智力,对此洋洋自得——毕竟完成了多次使命,连羽毛也没有叫猎人捉到一片。何况飞在天上的信使不仅脚程快,还不识字,正好免了信被私拆的可能。时局所迫,苏轼也不得不留个心眼。

  他对苏辙处境难以知根知底,苏辙千万好处,就是没有在自己的事上坦诚这一优点。苏轼知道苏辙不想让他担心,然而不想让他担心的次数多了,他反而更计较这些事情。再信苏辙,也不能不在意苏辙背上压了多重的责任。

  说到底,苏辙入朝不是为了功名,初衷是为了保他。

  

  扬州夜月没有北方的冷冽之色,在灯火光中甚至是柔和的,一钩月牙儿被运河升腾起的水色化开,和夜空融在一处,并不明媚,却自有一股麦芽糖的甜蜜味道。

  一剑从檐角下掠过,正如唐人所称道的剑气如虹,剑光所到掠起一道劲风,把风铃卷进空中兀自摇晃。月色被割开一角,庭树后知后觉战栗起来,接着倾颓下来的半边清辉,收进层层叠叠枝叶惶惑的庇护之下。除去铜舌碰撞的声音,只剩下剑锋猖狂、把空气划成支离破碎的小块的啸声。

  苏家在眉山立足已有百年之久,蜀地风水灵动,和北地美人的热烈、江南女子的温婉皆不相同,在群山中独成一方自在大方气象。这样的出身,怪不得苏家有行侠的传统,否则辜负了天地之德。

  苏轼自小学着自家剑法,所凭借便是一股大开大阖、自然来去的潇洒气,手上不耍花招,每一次劈刺都要干净利落,不落累赘俗套。他们学剑不是为了好看,可以为自己争风的技俩千千万,何苦委屈三尺冷刃。兵器即使挂在堂上,也不是供人赏玩的。是剑,不得不出鞘,但要耐得住身居匣中的落寞时刻——苏轼从握住剑的那一刻起,就在受这句话的教,他虚长了岁数,竟然到如今才略略明白。

  苏轼身形利落而动作矫健,脚下踏着没消融完的霜色,枯枝不忍出声打搅这意境,便同苏轼一起缄口不言。这每一个招式、每一次调转手腕,都是他分外熟稔的动作,不需要他自己多加记忆,身体会先于意识,这是每个好剑客的顶尖之处和死穴。苏轼假想庭中并非他一人,还有另外一个身影一如往昔地与他见招拆招,他甚至可以猜得出对方下一步将会向哪里踏,手中剑将取他何处弱点,但苏轼扪心自问,未必能赢。

  臆想中的剑客在树影摇曳之下收剑,兵器归于身侧,利器卸下一丝凌冽后朝他一抱拳:子瞻,承让。

  苏轼猛然一惊,夜鸦已经栖尽,天地间唯有他的影子与他相伴,月亮已经全然不见了。此情此景下他只得长叹一口气,日日与自己的臆想练剑,天下应当就他一人这样恍惚。可是苏轼没办法选择,从他踏入江湖那天起,江湖给了他盛名和足够的自由,他是得以仗剑载酒,但苏轼一天一天地明白,他的自由代价巨大,至少从那时起,这样剑锋相撞的机会就已经寥寥可数。

  他有点后悔,好像这样的月色底下人是不能独自饮酒的,人说服自己,但天地不答应。这路上一程以来都没有困扰他的寂寞,在他推开这座宅子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缚到他身上,挥之不去,一边还教唆他贪了几杯。此刻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个清醒,唇齿间似乎还萦绕着的酒香一并化为他的心气难平,本来寂静的四面墙壁里,僮仆早已歇下,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此处,竟然空洞得可怕。他抬起头,望向了遥远的北方。

  时隔片刻收剑回鞘的那一刹,苏轼听到一丝残余空气被驱逐的啸声,却是沉闷的。他起初以为是风不甘心,不甘心被占去了位置,接着才意识到这是剑被藏住锋刃的不满的哀声。

  
  说到底,他自己做到出鞘,而苏辙选了截然不同的路,他藏起了锋芒。

  

  一滴汗从额角滑落的半途就被夜色晾凉了,感慨之前,苏轼执剑对着灯笼里晦暗的灯火,独自一人夜中看剑。霜铁不欺他,映着月亮的剑锋攒出来一道雪芒。苏轼照着自己,他的面容一半清晰一半模糊,让他突然觉得懊丧。

  他还是被教会了“无能为力”这个词汇,风流恣意时没有过的愁绪如今一应俱全,他向来担心苏辙,但是自小学会的东西让他并不觉得有亏于他胞弟。一件事总得分事先事后,事先担心和时候后悔只够承担一件,苏轼并不希望自己的一生活在漫无目的的自责里,那不自在。况且苏辙做的选择他并不能左右,而江湖未必不是苏辙的梦,鹏鸟当抟扶摇直上九万里,而不是在金碧辉煌的鸟笼里委屈自己的翅膀——苏轼愁的在这里,他替苏辙不值,可是没有办法。尽管他一千次一万次地让苏辙宽心,他说这江湖不会真日日有大事,尚且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加害于他,江湖不问政事,你其实不必在朝堂上委屈求全。

  但是苏辙的眼神苏轼也看得明白:你可以说现在没有,但怎么确定以后?这世上明枪易躲、暗箭难防,朝堂上有多少龃龉,会有多少人暗地里嫉恨、忌惮你?

  苏辙不放心。

  

  苏辙想做的事情,四匹马也拉不回他,何况苏轼。他的子由在平淡似水的表面之下,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,苏轼对他知根知底,从来不敢忽视了这一点。再多想苏轼自觉这夜是睡不好觉,一个人多虑伤神,苏轼思索一番还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去处。毕竟夜猫子他还是认识一只,此刻就在运河侧,她的画舫还停在北上的航线里。

  王朝云应对这种事情早得心应手,一旦苏轼找不到人可以强拉着夜谈,多半就会找上她。别人是扶墙花影动,到她这里反而是贵客不请自来,她还得备一份茶水。这样的买卖实在不合算,王朝云算了几遍,总觉得自己亏在夜间晚睡的习惯上,然而尘世间光华不止白昼,夜市开放之后街市光相射的场景更有别样繁华,她实在不想错过哪怕旁观的乐趣,倒便宜了苏轼。

  苏轼趁着夜风最后一点尾声敲她舱门的时候,谅是王朝云也不自知地揉了揉额头。她其实怕这个,这样的时间见苏轼,无非就是她单方面听取小苏大人生平,一并把轶事也给包了。苏轼自己并非执意一遍遍讨论这些事情,但是深夜总不可能留给他们谈情,王朝云对此格外清楚,看不清的是外人。

  “苏先生深夜前来,要是被旁的人无心看见了,又要传我是你不能见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相好了。这一路不知道要遇上多少小姑娘对我咬牙,生意不好做了,你看看怎么赔?”

  苏轼隔着门板沉默了片刻,末了沉下声音开口:“有些事情我觉得不妥,得和你合计…子由被委任出使契丹,眼下应当已经在塞外了。”或许是自己觉得仓促,苏轼想了一番后接上一句,“你若就这么把我晾在这里,被你舫上姑娘们撞见,更说不清楚。”

  话音刚落就见门缝吱呀一声,透出一线光,当世名声在外的歌伎头发蓬乱地打开门板,向他招了招手,自己折身去看茶。苏轼闪进去连带合上门,一并没出一丝声音。

  王朝云盘腿坐在一处高出舱房几尺的小露台上,手里捏着一纸文书翻来覆去地查看,苏轼自觉凑过去瞥到一点边角,旋即到她对面落了座。王朝云抬头看他一眼,再低下头去自顾自对他说话:“这事情我竟不知道,待会儿自罚一杯。但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,先是遣开你弟弟,再者邀我进京,这些事情里头必有联系,但是在哪里有联系?”

  苏轼清楚王朝云话里是什么话,他深知面前有一片泥沼在芦苇水草掩映下渐渐现出原形,正等待着他陷进去,太昭然若揭的目的让人看出泥沼底下的人究竟怎样心急,成大事忌心急,苏轼知道那些幕后的人大约是个什么心态,况且,猜出来他们计划些什么也并非难事:“我从杭州南边过来,原本冬天水低,船走得慢些没有什么,但是一拖半月就太夸张了。过杭州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,佛印也被大相国寺请去,接着就是路上收到子由的消息,这我才算开始急了。”苏轼顿住,把手放在茶壶嘴冒出来的白气上烘了烘,“再加上早知道你要进京,我大抵能猜个边边角角。”

  “请讲?”

  苏轼反倒不说话了。

  深夜里杳无人声,甚至连水簇拥船只的柔和拍击声也无影无踪,苏轼避过话头找了另外一个话题:“我也有政见。但凡天下读过几卷书的人,腹中略略有些墨水,很难不对当下现状发几句评论。你看以我,能这样自甘于莽夫争锋吗?我虽然是俗人中的俗人,”苏轼就着滚水点了一盏茶,盯着杯壁环住的一方小天地间茶叶沉浮,“不过我不必亲自入朝,因江湖里少不了我糊弄乾坤——子由和我向来政见一致,他比我会说话,那么我也不算空落了壮志难酬。”

  王朝云眨了眨眼睛:“你是说……”

  “没错,他在朝的理由很简单,但有些人被我和子由碍了事,就觉得他未必那么简单。”苏轼吹一遍茶面,就着刚能入口的热茶一饮而尽,“朝廷的手伸得这么长,想囊括江湖,哪有那么便宜他们的事情。再加之他们十有八九觉得我在经由子由之手‘扰乱朝政’,想来是成了他们眼中钉、肉中刺了。”王朝云本来想接上自己打算,或者只是问一句“你这一来有无请弗姊打点杭州的地宅”,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苏轼话中的自嘲味道实在太浓,她下意识觉得不妥,却早一步读出了自嘲之外的意味。

  苏轼的声音里染上郁郁的怒气,王朝云抬头的时分正对上他逐渐冻结的眼神,阴沉的墨色里酝酿着席卷天地的风暴,让她一时怔住,几乎震慑了心魄:

  
  “江湖上的事情若冲我来,我敬他们有气魄。但是没有杀我的手段,就转而针对子由…他们不觉得自己太下作了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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