霓衣风马.

即使你为他舍命十次

侠客行[第一章]

是心心念念的武侠pa连载…祝愿我撑到完结
架空历史,主要还是北宋时代的影子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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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他们说,苏先生惯用剑的,这话是也不是?”

  
  
  苏辙平白听着这话,因肺病沉疴而咳出的几声霎时成了故作玄虚。面前茶盏冷透已不能再喝,即被推出去作了不愿多留的标志,茶汤在杯沿滚了几圈,终究没有洒出去。

  他不喜欢顶着双双好奇欲知的眼睛,此类令人寒毛耸立的渴求虽无纯粹恶意,到底无意中显现出主人的无知。走出茶馆门的时刻北风吼得正紧,身处塞外一连呼吸也冷冽,苏辙自以为喉咙里有半个腊月冲撞,每一次发音犹如刀割,干脆减少说话的次数。

  不说话倒也是他的既定印象,没人会问他为何一言不发,倒也没人敢问,凝滞的沉默里有无风云巨变的模糊预知,是人人都在揣测的事情。他人在他的冷漠面前进退两难,最终无非只有小厮为他殷勤地牵来马,送他出了茶馆门。门外风渐渐吹得紧起来,苏辙喉头一梗,不知为何没有咳出来,想是到了极限,没有了多余的力气。

  直到翻身上马苏辙才想起来,他并没有必要赶路赶得如此之急,驿站里大抵是没有他的一只雁在等候,那么胖的东西,能否飞起来都成了问题。最后还是要怪那位使剑的苏先生,潇洒有余养肥雁更足,结果放任他自个儿的弟弟浸在北地浓郁的雾气里,十天半个月才能迎来一纸书信。

  

  直到驰出有人烟处数十里苏辙才叹出当天的第一口气,苏先生,也不知问的是哪个苏先生——不为人所知的,苏辙也是个使剑的主儿,功夫从小练到大,全做了按兵不动。也许要归罪于苏轼独断专行,或者家训严明,他们家世世代代仰慕着太白行天下的姿态,因此剑是必不可少的配角,然而若一家二子,那把一个扔进江湖险恶也就足够,没必要全盘压上。
 
  当初选择不慎,苏辙便被送进朝堂里,当下这个形容正是被派去使契丹。话又说回来,他行踪在哪里无人会在意,使臣在路上耽搁也是常有的事,风沙比杀人的刀剑更要无眼,或许他会被这个并不友好的十二月吞进去,谁晓得呢。

  心半在朝堂半不在并不是什么好事,苏辙并不清楚自己在骨头里是几分朝臣几分的文人,只记得锦绣袍服沉重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他快忘记怎么当个文人,或者藏在他举手投足之间的那个侠客影子该怎么容身。但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,所以锦衣玉食的禁锢他依旧得受,这其间能不能体味出一些乐趣,苏辙还得下下功夫。
 
  侠气,文思,官场恩怨,是三面倾倒向他的墙,如同暮色那样四合。但他心中无怨恨,只是沉痛,在这霜雪封路、小民消息闭塞的荒野里,苏轼这个人竟然也被念叨着,政事顾及不到的地方也流传着江湖传说,而他孤身在异地,竟然是被无谓的功名拖累。苏辙顿了顿,他一时间无话可说。他发觉自己正在恐惧。无形的恐惧摄住他心魄,直觉告诉他有异象即将发生,更深的意识中,苏辙知道异象是什么样的异象,他甚至在那个开端,就隐隐猜测到整件事的核心。

  
  免不了的郁气和怒气从心底腾起来,他拍马企图加快速度,但塞外天寒地冻超乎他的想象,马匹四蹄僵冷,它的极限来得如此之快,苏辙竟是没有想到。他险些借由此事哀叹了自己,情态容不得他优柔寡断哪怕片刻,箭矢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只在刹那,苏辙一惊,下意识俯下身去贴紧了马背。

  这就是他揣测到的异象——有人要杀他——其实这意图在一纸文书把他遣出塞外的时刻就昭然若揭,苏辙并非没有发现,只是敌在暗我在明,他不便表现出来。

  凌厉箭风擦开马脖子上一寸皮肤,拉出来一道尖锐细长的血痕,血甚至没来得及涌出,就已经冻结在伤口处。苏辙没见过这等场面,倒不必怕马匹因失血而力竭,那仅有的一点留待温暖自己的血液被寒风扣留在体内,却是这天地留给生灵的最后一点温柔了。他唯独怕的那件事免不了发生,毕竟痛苦真实得无法替代,马匹在无法停止的奔跑中扯出一声长嘶,几乎就要前蹄高抬。疼痛给它下达的命令不辨敌我,何况伤在颈侧,它对危及生命的事件做出足够真实的反应,险些把苏辙掀下马去。谅是苏辙,可以仰仗臂力拽紧了缰绳,他才免于堕马的结果。

  这一下惊大于伤势,眼见马匹不知要奔向何方,苏辙不得已直起腰腹勒令方向,却把自己整个后背暴露给了偷袭者。虽说是偷袭者,他们也隐藏不了多久,官道沿路草木萧疏,置身茫茫积雪中一段时间,苏辙已经能看清四周景象,即使有些炫目,对他而言应付来人已经足够。四周暂且没有村庄人家,于他自己未必是好事,总也便宜不了对方,在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局里,苏辙自诩还没落过下风。

  使臣佩刀被他抽出来,苏辙侧身挥刀挡住第二支破空而来的冷箭,在他挑飞箭杆的那一刻隐隐瞥到后方有一点人影,手中张的弓还没放下。苏辙不由得扯出一丝冷笑来,害人者向来藏不住马脚,一段距离之下他还没分辨出来者身份,但是不用脑子想,也只会是那几位派来的刺客。他刀尖上挑劈开第三支箭——变向实在太难,苏辙尚且不知道马匹何时气力殆尽,他必须在那之前弃马保命,不然被马拍进雪地里,这一条命不送也得没了一半。

  他急需一个有人烟的环境,大宋与契丹尚且友善,刺客不便多追。只有四下无人才容许来人放肆,苏辙从这三箭里获得足够的信息:这刺客准头不错,力道一般,武功仅属中等,真是穿云裂石的一箭,苏辙并不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。苏辙只能叹一口气,他被当作无名小卒对待,对“手无缚鸡之力”的一介文官,派小喽啰即可杀之,这是不把他当个人物。然而他知道对方心神不定,三箭不中下开始怀疑自己,毕竟被追击的人向来不见功夫,远距离让他看不清箭矢是怎么偏离的轨道,苏辙腕上使巧劲,一点小小角度对于高速飞行的利器而言,效果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
  他少时练剑,被兄长教导比剑时要会点死皮赖脸,不能轻信对方的得意作派,也要死不承认自己处于下风:每一剑都是机会,无论这一招有无达到自己要的结果,都必须着眼于下一剑。往者不可追,在意一次不遂意必然导致第二次不遂意,如此下去满盘皆输。

  与此同时,苏轼不忘提醒他另外一点,便是明明应该顺利进行的一件事突生变数,首先要确定自己没有问题,同时排除环境的干扰因素,其次就需要考虑是不是对事件的某一部分想得太少,譬如轻敌。可惜来者并不知道这种道理,苏辙闭上眼睛摇摇头,他等待着第四支箭显然偏离目标的轨迹划过他身边,心神晃荡之际最容易出错,他可以轻轻松松截住刺客能够射出的最后一支箭,再通过把手指挽作弓弦,让剑招融入这一次投掷的动作中,作他的反击。

  这无疑是一支冷箭,影子穿过平静的雪地,最终射入刺客那匹马的后蹄中。箭矢扎进去和擦过毕竟是不同的感觉,苏辙远远听见一声凄厉长嘶,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响。大致一算这四支箭时隔不长,但追逐之中他们行过四五里路程,加到最快的速度容不得哪怕一个再小的停顿。苏辙无意害人,尽管刀已经举在他头上,他还是想暂时观望对方动向,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几乎是他的信条,他有在真正伤筋动骨前四两拨千斤的能耐。

  冰天雪地里堕马,而且地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苏辙心里默念了一句罪过,但是后续并不是他管的着的部分。死士,就是一种完不成任务还是得自戗的幕僚,自己选的身份,他不需要对他们悲天悯人。苏辙这时才从生死一线的逃难中缓过神来,几乎冻结热血的十二月里,他已经满背冷汗。

  

  一刻后当苏辙终于抵达驿站,已经有一封沾满江南酒意的书信在等待他,这是第一封信。他把惊惧过度的马交给侍从,随口编了个被道旁枯枝擦伤马脖子的谎,尽可能快的钻进有点好的炭盆等待他的客房里,牛饮了一杯热茶。

  窗外有几声心不甘情不愿的雁鸣,苏辙选择忘记自己逃了一回命的事实,冷汗干了一半,里衣贴在背上让他颇有些不愉快。但从窗口下望的时候,只见一只褐色的羽毛球扑棱着翅膀,势不可当地要往驿站里闯。怪不得它,外头天寒地冻,驿站后院里积雪有尺深,何况这只雁差不多是个成了精的,和他主人一个模样。

  驿站伙计挡不住它,苏辙想了想,倒笑了出来。他伸手推开一点窗户,就这一丝声响,眼见那球圆润地一抬头,纵身飞到窗棱上头,把一线缝隙挤出一条道,钻进了他屋里。底下的伙计以为使者大人被一只长颈鸭冲撞,没曾想大人对他摆摆手,笑意抑制不住地从没完全展开的眉头上蔓延出来。

  奇了怪了。

  鸿雁传书是个太亲昵缠绵的意向,也只有到了苏轼这里,才让人啼笑皆非。虽说每种动物多少都有点贴秋膘的倾向,但是面前这只何止是秋膘,简直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别的不干,尽给自己贴肉。苏辙合上窗户,顺顺雁脖子上蓬乱的羽毛,那双挤在脸上一点点地方的黑眼睛里闪出来的光他再熟悉不过,但他手边一没谷二没粮,苏辙选择性无视了近在眼前的请求。

  这肥鸟天不怕地不怕,敢跟苏轼争锋,却唯独怂苏辙。大约是这浑圆体态初见端倪的时候,苏辙就已经建议过苏轼这可以熬油,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它见苏辙而绕行。面对惹不起的人。一只鸟精也要爱惜羽毛,索性跑到炭盆边上蹲下,以热量磨灭自己的委屈情绪。

  苏辙托着腮看它,左右没能看出来其他什么意思,心里却免不了想到雁的主子不晓得在喝哪里的酒,一时间担心被寡淡的喜悦冲去一半。虽说信使怎么看都像是不靠谱的样子,但是脚程毕竟快,苏轼既然料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到达这个地方,说明朝中还未直接下手。刚刚雪地里那一段,无非是个试探。苏辙甚至为朝中几位可惜,试探的方法太简单粗暴,这一来无非石沉大海,连回音都不会有一声,太不经济。

  他拆开了信封,纸上尚且留着一点香料味道,带着江南固有的缥缈和甜腻气息,和塞外草木走至枯萎时的衰败味道冲撞在一起。仿佛他们二人,此刻天各一方,却有一线天光可以共看。

  

  

  子由(苏轼是不会唠唠叨叨多加形容词的,凭此苏辙能确定信出自兄长手笔):
  
  我近日到扬州,水路耽搁了我半月之久,幸事是酒与月俱好,我倒不算亏。
  
  直到水路过半程才收到你赴契丹的消息,不知你现在是否身处北地,十二月中连南方的风都清冷,实在难设想你正站在怎样的冬日里。本想随信寄一件冬衣,可惜手边没有趁手的信使,如交付邮驿则不知何年何月能至你手上。央你原谅我这一次,我且想想有什么办法,在此之前你多保重,尤其肺病要紧。
  
 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,我儿时着实期待过一番北地风光,当时以为是连天衰草,山色粗糙且是满眼的枯黑,天地间散布着马群和羊群——该是怎么样浩大的景色?
  
  现状却是倘若没有朝廷文书,我这等人绝无可能出关入北地,看来是要成为终身遗憾了。为了全一次我的梦,劳你在回信中好好描写一番,不费纸笔吧?

  听闻朝中动静不小,这个时节把你外派,我倒没能揣摩清楚是什么意思。逃离暴风眼究竟是不是好事,我现在不想多想,但愿你平安。

  我这番应邀,大约要在扬州勾留一段时间,少说也有一月左右,能看看扬州城和别处不同的冬景。这几天扬州城有下雪的势头,我想着你在的地方已经天寒地冻,梦里却也见到你。梦里有伸手就能碰到的月亮,你和我坐在月色里头,说虽然出行多有不便,总的来看勉勉强强,不要我担心。我梦里这个你好像确实是你,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,但我不想你报喜不报忧。

  不尽美的事一并告知我也无妨,切忌思虑过重。

  万望平安。

  

  
  苏辙看到这里折上了纸页,他几日内不打算赶路,多少十二月内可以完成使命,只是年节大概不能一起过了。即使有些遗憾,苏辙权衡了利弊,并不希望苏轼知道自己当下处境。仅仅是有人要杀他,他自己完全可以解决,这等程度的谋害还不足以让他左支右绌。他有解决问题的能力,全让苏轼以为是有人让他逃离风暴中心,暂且作壁上观好了。苏辙看向窗外,夜空被挡在外头,星星隐匿的方向有一座扬州城,他多了一丝安心。

  与此同时,千里外的扬州夜月下,苏轼抬头望向了北方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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