霓衣风马.

即使你为他舍命十次

【武云】谒金门

纯属满足私心
我预警!!!直男武当!!!(我恨直男
小刀怡情 
  

   
  武当找到云梦的时候,后者躺在桃源津的小码头上,宣纸盖着脸,手臂从码头边耷拉下去,离水面还有两三寸。 
  云梦谷里佛性或许比少林寺还浓厚,每日问诊作画,偶尔前去拜访各位掌门——武当想想云梦似乎没来过武当山上——云梦此举是逃课业来的,笔墨均在手侧,只是不在纸上。武当运轻功贴近她,蹲下来,捉笔在手里的同时揭开了宣纸。 
  云梦闭眼的面容干净、平和,桃源津的日色渡上她眉梢来,又映着水光。武当盯着她的面孔,不知道从哪里下笔,画点什么好。想到是不用多想,他只做自己乐意的事情。不就是在云梦脸上画画,武当想着,没什么怕的。 
  笔尖离面上一寸,云梦竟对着他的脸睁开了眼睛,面面相觑下云梦撑起上半身贴近武当,身子倾斜着,问他:“小郎君今天来,何意啊?” 
  武当一惊,笔向地上一掷,云梦此时离他仅有一尺不到,似乎还要靠得更近些。他实在怕这个,逼得紧了武当才会逃,云梦何止是挨的近,武当甚至能感觉到呼吸的气流擦过他耳边。倘若云梦再靠近一些,他可就是要仰面倒在地上了——虽然不会伤着,只是丢脸,武当不想让云梦太横。 
  蹲踞在一处的感觉就是脚麻,武当自觉已经没什么直觉,腿不是自己的腿,又不能动作。云梦偏过头去搭着他肩膀,坚持不懈地向他耳朵里吹气:“小郎君是来求医?我可没有那样的能耐。我修的是引梦术,对岐黄之术只能讲懂个皮毛。青萍师姐困得紧,反反复复问我春秋冬温——你放不放心?” 
  武当耳朵红了,耳尖开始到耳根,想是他自己也觉得热,云梦就想看见这个。她还差那么一点儿就可以吻他,却不想唐突了一个小道士。脸皮薄未免不是好事,云梦受用武当的窘迫,她太想笑,幸亏忍住了。 
  “你来找我是做甚?不告诉我的话,我可就先走啦。” 
  武当梗着脖颈,不敢偏头,却也没有说话。他总是相信云梦猜得到他,此外更多的,他希望云梦猜不到他。否则,他不就表现得太昭然若揭了? 
   
  云梦露出了然的表情:“也好,随我来,把你的梦给我。” 
   
  近日里武当总有隐隐约约的坏预感,师兄判断他这是睡眠问题,是单纯睡得不够,应该怪课业繁重,还因此放了他几日的假。 
  倘若真是睡梦碍着他,那么云梦是再好不过的医生。医肌体里的疾病也好,解梦也好,武当可以完全信任她。因这信任的缘故,云梦干脆把自己的床榻收拾出来,告诉武当大可放心躺着。 
  虽然是治病来的,武当却周身环绕着女子体香和屋内熏香,大抵是云梦跑商路上从暗香捎了回来。香如同他面前的女子躯体,也许柔曼尚且不及,依附上每一寸肌肤和神知。简直乱他心神。 
  云梦让他闭眼,香从他鼻腔里钻进肺里,武当顺从地照做——黑暗跌堕下来,笼罩住他——这是不是他的坏念头,作为武当最后一个清醒的想法,贯彻这一整个梦境。 
   
  他是怎么认识云梦的? 
  想来是江南映日湖,时常氤氲着天地灵气的所在,开遍了荷花,松萝环绕在岸边。湖边是山,山后头无论隔着什么都已经是驿道,少有人马行,格外寂静。 
  武当本是在湖边打坐的。 
   
  时至如今,武当仍然记得一个女子从湖中抽身而出的景象,拨开低矮的荷花从,发梢挂着水,贴在青碧色的衣袖上。衣服沾了水历来是变成深色,武当不敢看得太细,却依旧记得湿淋淋的布料底下透出来一截素白皮肤,让他立即转开了眼睛。 
  从来没想过云梦弟子会有这样的样貌,也许只是眼底红得放肆而张扬,他只见过暗香的女弟子这么一笔勾上去,而云梦出水的那一刻,他先看到她的眼睛。女子虹膜干净而浅色,眼里水日荷花,一步一步向他靠近,像《山海经》里描绘的鲛人,不过在湖泊里现身。武当几乎看到一条游曳的鱼尾在荷叶间翘起来。 
  他还年幼的时候就觉得鲛人漂亮,云梦向他走来的过程里又更像鲛人,每一步都高了一些,逐渐看到胸口、腰身——双腿。 
  她已经是人形的鲛人了,武当平白这么想,当朝有《白蛇传》的话本里写白蛇从西湖中涉足岸上,搅进风月局。此刻云梦已经在如此无心地引诱他,武当深知自己道心动摇,却没想要走开。随便他动摇。 
  之所以确定这是个云梦弟子,是因为当一双赤足踏在岸边的时候,武当看见对方拾起来一只灯笼。灯笼更是长开不败的莲花,花心温柔地亮着,水色和天色都在那一片青色里,是杀人更是救人的好东西。 
  他盯着云梦,正如云梦开始盯着他,这种情态下本来应该尴尬,却没得尴尬。毕竟云梦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如何,江南的水鬼好不好看?” 
  差点儿让武当落荒而逃。 
   
  从前没人教他怎么同女子相处,武当只见过詹师兄的暗香阿姊,以及黎师兄的华山女侠,还从来没见过同云梦打交道的武当弟子。如今他是独一个。 
  云梦谷闭谷六百年,刚回到江湖不久,还没来得及探清楚这偌大门派的底子。只晓得云梦谷里尽是妙手回春、比水还温柔的姑娘们。但是江湖没敢忘记叶澜,特例摆在那里,还是云梦的掌门——武当本来就应该想起来这点,奈何一时鬼迷心窍,把这件事抛诸脑后。 
  云梦是第一个敢带着他逛点香阁的人。 
  武当对点香阁早有耳闻,他们的蔡师兄在里头待着,于武当山上早是人尽皆知的秘密。没人拦着武当弟子去探望同门师兄,因此在点香阁见到几个道士行头的访客也全不惊讶,更有甚者,还有过武当弟子被梁妈妈打趣去她房里一聚,而红了脸逃出去的传说。 
  然而武当从没去过。一是他觉得自己得稳住道心,一丝不乱,人间世对他而言太嘈杂,没有去的意义;二是在武当山上长大的,除了香客就没见过多的女性,这一下闯进脂粉堆里,武当怕自己能否回的去。所以用尽他一生的大胆也没能让他想到,是脂粉带着他撞进脂粉堆,况且这个女子似乎比任何风月客还熟悉点香阁的角角落落。 
  这时候云梦把锅甩给楚香帅,甩给蔡居诚或者根本是武当这门派的错处,不该把有秀色可图的弟子散逸在红尘里,捆在山上她便绝不找武当麻烦。 
  说完这句云梦又笑起来劝他,说什么一掷千金的快感你总要体会体会,你总该看看仙儿的胡旋舞,这种事情不经历下就枉来人世一遭。喝酒倒是无妨的,点香阁做的是正经生意,再大不了为你备一杯素酒,我替你喝。 
  武当被云梦拉着穿行在走廊里,红灯笼太过夺目,他眼里却只有云梦水色的背影。他被那个笑惑住,心想这样好看的脸,何必在风尘里找,面前的已经是他经历过的绝色——他终究没有说出口。 
   
  他们熟稔得太快,武当觉得不妥,此外一点儿也不想慢下来。云梦带他喝酒、逛点香阁千钧楼,他偶尔也看见云梦教训江南的小孩,举着灯笼抽打空气,或者躺在芳菲林的地上,埋在落花里头。纨绔子弟会做的、能做的,云梦竟然都会,只有一点不同——云梦背后抽出蝴蝶的鳞翅,挡在他面前的时候,武当心里才有了一点那个五大门派弟子的影子。 
  云梦太不像个好郎中,她有时候篡改武当的梦境,有时候故意给他渡气闹他,但是浅尝辄止,在他恼火起来之前就止歇。武当问过理由,理由就是云梦想活得痛快。 
  人生太短了。 
  庄子问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,还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,说到底还是短暂,蝴蝶的生命能长到哪里去,人也是一样,能活到哪件事的尽头?云梦确实对他说过,江湖从来不允许人们离开,只有一个办法。 
  云梦就带着她习以为常的戏谑表情,在严州的茶馆里托着腮:“倘若哪天我死了,就把我送回水里。我打水中来,在水里见的你,当然也要在其中别你。”当时的武当不是此刻梦里的武当,他不知道这话不妥,但是究竟不妥在哪里? 
  或许是云梦太知命了。 
   
  武当从来不承认他喜欢云梦,人世那么荒唐,他固执地做个正派人;而云梦是个会被编排成段子,在茶馆里讲“那个人称‘邪里风’的云梦”的浪荡子。她其实从没杀过人,在武当造访云梦谷的诸多次中,云梦还坐在杏林的日色里问诊。她其实是个郎中,仅此而已。 
  正因为他从未承认过喜欢云梦。 
   
  武当仅剩的一点儿神知告诉他,梦到了这里,该急转直下了。他不喜欢这个。 
  他的美学是遗憾,花不该开到极盛,盛宴不该饮酒到深夜,月不能圆满——一切“极尽”的收稍都是寡淡无味,以及无尽的怀念,因为你心知一切都不会重来。不如从未发生过,没有走到山顶,也就不需要下山。就像他记得那个花朝节,云梦在三生树下等了他一整日,只为了放一朝花灯。但他爽了约。 
  梦是一个道理,可梦不在他手上,无可奈何。 
   
  江湖是由不得人离开的。 
  这点曾由云梦告知他,因江湖险恶在十分,道门清净也在红尘里,武当又不得不知。退出江湖绝无可能,想一想薛衣人之流,一生都交付给无形的江湖。每一寸呼吸都将有征伐味,免不了杀生、堕于情爱,无人会真的拥有一颗完整道心。 
  退出江湖仍千万丝系牵江湖,你永远不能全身而退,除非你死了,江湖才会把你的痕迹连带姓名一同抹去,一连音讯全无。况且身如飘萍断梗,或许一处坟冢也不会有。 
  从前死了多少人,武当全可以不在乎,他早已不记得大战怎么打响,也许从中原开始,也许是江南,但只有今日他是确切地意识到,云梦即将以她曾描述的方式,永久离开这江湖。从此山高水长,就此别过。 
  武当深切地惶恐,倘若他的无上天尊可以救云梦一命,让他自己自此抛弃红尘心,抹杀他不可说的梦想也可要得,但神、佛都在哪里? 
  在哪里? 
  天地太大了。 
  云梦抬手去握他的手,脸上血污凝固,把发丝沾成一绺一绺。她就在血痂里对他笑,眼底眼角仍是旧日胭脂的红,艳得不像话。 
   
  “我倒还真想再看看,”云梦说,“今时今日第一次躺在你怀里,倒如同话本里所演…唉,真想去金陵听戏啊。” 
   
  武当从未恨过自己此情此景下的拙舌,对将死的人该怎么说话?从未有人提点他,武当只好把头叩下去,恨不能叩进阴曹地府,去见一见命格簿子上怎么写他们。 
  李渔说,医人者自戮,观梦者自苦。难怪云梦向来不对他说自己的梦。那样无底的沉沦里,她将看到什么?在她荒惑的梦里,会有谁在中心,梦境围绕着运作? 
  武当再也不会知道了。在云梦接下来这个无穷无尽的梦成型前,如果他还来得及,能不能让梦里有他的影子?他真是希望有来生。 
  云梦仍在对他说话,此刻他什么都记不清楚,只更质疑自己的道在哪里。人世实在无常,这道没有用处。云梦说你切莫难过。 
  灯散了,云梦弟子即迎来她们的终期,人死如灯灭。南华一梦竟也有道门意味,庄生混沌着什么,他们哪得清醒。以庄子在此二门派里扮演的不同角色,注定融通与不通,譬如武当和云梦各异的生死。 
   
  “倘你不吻我,就可以在我脸上作画了。你不画吗?那也算了,烦你把宣纸盖回我脸上,当是我睡着了。” 
   
   
   
   
   
   
   
   
   
   
  武当醒过来。 
  他当自己做了一个回环往复的梦,从开头到结尾都是假的,又确实发生过。他不知道云梦无休止的梦境中会不会有他,叫做来生的梦里想来是不会有的。故人以记忆永久地困住了他,他不得脱身,困在人的皮囊里承受七情六欲的折磨。魂魄从未扰他,只因为都是老故事,都是陈年的回忆。 
  他作茧自缚。 
  云梦睡前告诉他,哪天他造访云梦谷,若天上突然下雨,便是她来见他。可哪怕是死后,乃至来生,武当都不可能再遇见她。江南映日湖只有一处,云梦从水里来,又随水化了。如此的应许之地,只容许他一次又一次地,在梦中谒金门。 
 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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